“不能被感化，就要被火化。”
——梅菲斯托费勒斯，《梅菲斯托费勒斯的魔鬼学入门》，约6世纪
“看来你还是明白了一部分，也不能说特别愚蠢……毕竟是，我选中的人啊。”拉蒙的声音在布莱希特身后响起，“欢迎来到此地，变形大师，传说中的‘奥诺尼姆’。
“梅菲斯特，干得不错。”
“那是自然。”卫队长自负地回答，转过身去。
布莱希特完全动弹不得，连手指头都无法活动，这让他没法进行哪怕最微小的变形。他不会害怕自己不了解的敌人，但如果敌人对自己非常了解，却又是另外一回事了。卫队长推着他的脊背，迫使他转身。
拉蒙从走廊一侧漫步而来。
布莱希特慎重地问：“你就是那个侵蚀流浪者，引发作祟事件的邪术师？”
拉蒙笑了，仿佛在看一个小丑：“无常天在上，你太没有礼貌了。大家都是行走在奥秘道途上的同袍，哪里有邪恶与善良的区别？邪术师和秘法门徒，只是法门一厢情愿的说法而已。
“白袍梵度食人肉、究血魔法、以处女和婴儿献祭，但他尚在人世的时候，被二十二国的元首奉为座上宾，那是法师最辉煌的岁月；被你们顶礼膜拜、视同神祗的所谓‘真理追索者’，纳夏尔多雷，当年不过是个路边玩戏法的学徒。话说回来，我可没有一次对那么多人进行诅咒的伟力，那是你旁边那位魔鬼，梅菲斯托费勒斯先生的杰作。”
卫队长状似无辜地笑了笑，露出八颗尖利如同鲨鱼的牙齿。
“我不负责和你打架……其实不如说，我不能和你打架。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，不过，在收取报酬之前，我被要求留在这里盯着你，保护他的安全。”魔鬼指指拉蒙，对身旁的布莱希特说，“那个家伙的倾诉欲很强，非要在消灭你之前，让你知道他干了些什么。没办法，胜利者的劣根性啊。”
“好吧，让我们尽量快一点，”拉蒙说，“首先是关于预言术这类法术的特点。众所周知，在扶乩通神时，提出的问题越精确，达到的结果也会越精确。”
“但这就好比绘制地图，越精细的地图，和现实的差别就越小，更多的细节是用更小的尺度换来的。一副最为精确的地图，自然就是地图所描绘的地形本身，而它一点用都没有——谁会拿着有地面那么大的地图去看呢？当预言越精确、越直白的时候，它涵盖的面就越狭窄，它忽略的内容就越多。”拉蒙叹息了一声，“举个浅显的例子，如果一个魔法师忧心于自己夫人延续血脉的能力，于是他施展预言术，结果只得到一段意义不明的胡言乱语。
“然后，他加上了种种限制条件，譬如孩子必须是他和夫人的血脉，孩子必须能正常长大，孩子必须是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以某种方式出生的……那么，孩子是人类吗？孩子的出生能否满足他延续血脉的要求？他和他的夫人能否获得更多的孩子？这些问题的答案，全都变得不稳定了。也许他能就某个问题得到明确的答案，但这个明确的答案一定会误导他，让他对别的问题产生错误的理解。”
“奇谈怪论，在没有实际证明的情况下，不过是你的谵妄。然后，这和你要说的东西有关么？”
“当然有，你别急。”拉蒙像一位老师那样温和地说着，看向布莱希特的眼睛。
“你试过用预言术去探查一个能够使用预言术的人的活动吗？”
“没有。”
“问题就出在这里。我皈依了某个伟大存在，从祂那里获得了关于相互冲突的预言术的知识。举个例子，如果有人预言关于我的事件，则在预言的过程中，我会获得关于他的某种预感，就好像我对于‘谁在预言关于我的事’进行了模糊的预言那样。”
“魔法不是童话，预言术也不是你的拙劣妄想。”布莱希特嗤笑。
“世界和魔法的奥秘，许多人究其一生也不能触到其边界。况且这样的话，从一个刚刚因预言而失败的人口中说出来，不觉得讽刺么？
“现在我继续说，另外，你不要再尝试解开锁链了，没用的……梅菲斯特，让他知道什么叫‘徒劳’。”
“其实我更想和他打一架，再把他撕碎吃了。不过之前他用探知术试探我的时候，还真是多亏了这个‘集骨者之手’，真是好东西，只要裹在身上，就能避开任何法术的探查，特别适合我们魔鬼。”魔鬼笑着做了个手势。
光线遮蔽解除，布莱希特的身上显现出大量的锁链……不，那已经不是锁链了，那是一具用锁链交缠而成的人形棺材。洁白光滑骨片构成的链环轻轻摆动着，在空气中嗅探着。它们排斥了一切魔力，使布莱希特无法施展任何法术。
拉蒙的话将布莱希特的注意力从锁链上吸引开来：“不要对他的肉身动手，那是我的！等到整件事情毫无障碍地弄完了，我可以把他的灵魂送给你。”
“圣母，呃，血河天在上，”魔鬼挠挠头，满脸疑惑地问拉蒙，“你说的是真的？”
“当然是真的，他的灵魂对我一点用都没有。”
“我觉得我应该雇几名人类的历史学家，比如塔西陀，再比如有名的迁•司马，记录下这历史性的一刻，”魔鬼夸张地感叹，“无常天的信徒竟然会送别人东西！难道世界要毁灭了吗？我不废话了，你继续说，我还挺想听听你这堂课能上多久。”
拉蒙哼了一声，继续说：“在预感的基础上，如果我通晓对方预言术的运作方式，并做一些准备，那么我就可以通过暗示和误导，侧面改变别人对我施展的预言术的结果，使它偏向我想要的内容。”
“于是你想要的内容，就只是让法门派人来这里找你？”布莱希特十分疑惑。
“是的，你猜对了，确切地说，是让你来这里找我。整个阴谋，布置如此复杂，影响了几乎全国的流浪者，让你们法门和整个法兰西认为是某种战争前兆的阴谋，只不过是为了让你到这里来。为什么呢？当然是因为你的价值——强大的变形天赋、崇高的地位、不引人注目的性格，再加上即将获得的伟大荣誉，不会有比你更适合的人了。”
拉蒙深吸了一口气，用极为标准的拉丁语说道：
“法门门徒，变化派系的大师，‘奥诺尼姆’深入到热尔贝省，发现并消灭了危害整个帝国的邪术师拉蒙。
“可恶的拉蒙偷取了帝国的爵士勋位，并在边境镇费尔蒙特的镇长职位上盘踞多年，此间他进行人口买卖、邪恶祭祀和魔鬼召唤，给帝国和法门造成了严重的不良影响，整个帝国上下，那些受到诅咒的流浪者，就是拉蒙罪行的证明。
“在身份败露后，拉蒙更是伙同旧贵族余孽——费尔蒙特的书记官——鼓动镇民发起暴乱，最后也被‘奥诺尼姆’一同粉碎。奥诺尼姆将以他或她的勇气和功绩，被我们永远铭记！”
拉蒙又换回法语，用煽动的口吻说：“你觉得这段话怎么样？是不是让人激动羡慕，恨不得自己就是话里赞美的那个人？如果，这段话写在历史书上，那又将是怎样的一种荣耀？”
“我没什么感觉，并且，刚才那段话描述的，应该是你不会喜欢的某种状况。”
“你想多了，这句话描述的‘奥诺尼姆’并不是你。刚才我向你描述的情况，你们法门的预言者看到了其中的一部分，而这也是在我占据你的身体之后，将会发生的事情。”
“占据身体？你在开玩笑么？”
“不是的，我在很认真地向你陈述我的整个计划，”拉蒙诚恳地道，“知道我为什么要对你说废话么？”
“不知道，”布莱希特诚实地否认，“而且我并不想去思考愚蠢如你之人的想法。”
“你还没发现吗？从我对你废话的时候起，你刚刚说的话，你的言行，和正常人，或者说，正常的魔法师，完全不一样。”拉蒙露出了笑容，那是发自心底的、没有丝毫虚伪做作的笑容，“我的废话，其实都是为了布置这个终极的魔法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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